大河之北·河北非遗文化解读 美术篇｜曲阳石雕：产业新梦

  “看，这个行李箱里，装的是我准备参展的作品。”10月16日，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高英坡边收拾行李，边跟记者介绍他的行程——参加即将开幕的2024中国景德镇国际陶瓷博览会。

  行李箱里装着一套名为“五福临门”的定瓷茶具。不过，这套定瓷和普通定瓷不太一样——茶壶造型独特，壶身上雕有造型各异的四头牛，壶嘴设计成牛头向上，壶把则设计成牛尾，简洁地勾勒出一幅“气冲斗牛”的画面；茶杯采用透雕技术，在杯体上雕刻出祥云图案，将杯身紧紧环绕。

  生于曲阳雕刻世家的高英坡，和石头打了几十年交道。近年来，随着消费潮流改变，高英坡开始思考怎么样在曲阳石雕上创新。

  此前受材料、工艺、传统思维所限，雕塑作品多为室外摆放的大件，小件作品很少，且不适合日用。“在陶瓷上附加石雕雕刻元素，制作茶具、碗、笔筒等日用器具，让雕刻作品有了更大市场，为这项传统非遗技艺带来了更多可能。”高英坡表示。

  在河北省工艺美术协会雕塑艺术指导委员会会长杨跃武看来，雕刻人才的传承有序和雕刻作品的不停地改进革新，是改革开放后曲阳雕塑产业保持长盛不衰的关键。

  而在当代曲阳石雕技艺传承上，有一个绕不开的名字——生于民国初年的雕刻大师刘东元。

  “刘东元是我的叔祖父，是当代曲阳石雕界堪称‘祖师爷’级别的人物。”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遗项目曲阳石雕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刘同保说。

  这话并不夸张。刘东元的弟子遍布曲阳，当代曲阳石雕界最重要的大师卢进桥、安荣杰、甄彦苍、范银锁、刘占法、范铁信等人都出自其门下。

  由曲阳雕刻大师安荣杰和刘同保共同完成的世界最大山体雕刻——山东蒙山老寿星。 刘同保供图

  此后，这些学生们不断开枝散叶，在各自擅长的细致划分领域大展身手，带动了曲阳石雕产业百花齐放。

  从汉代古朴简约、朦胧粗犷的石像、石器，到魏晋唐宋时期端庄饱满、衣袂飘飘的各类佛像，再到元明清时期巧夺天工、气势恢宏的皇家园林雕刻，曲阳石雕一直在变化中求生存。这种变化，在刘东元学生当中也很突出。

  甄彦苍的雕刻生涯是伴着乡亲们的风言风语开始的。1986年，他接到了河北工艺品外贸的第一批订单——断臂维纳斯雕像。做赤裸身体的西方女性雕像，对曲阳石雕艺人来说是从未有过的。

  为了雕好这一作品，甄彦苍专门去了一趟北京。他戴着墨镜在车站广场偷偷观察外国人，把他们当作自己创作雕塑的“模特”。这幅新题材的作品获得客户认可称赞，也让他敏锐觉察到：西洋雕塑隐藏着巨大商机。

  在甄彦苍的带动下，其所在的党城乡城南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办起了雕刻作坊。到20世纪初，党城乡慢慢的变成了中国生产西洋雕塑最重要的基地。当时，不断有外国客户和外贸公司来到这个偏僻的山区乡镇，送来大量订单，其中石雕壁炉因为制作精细、价格低，畅销国外。

  卢进桥独创剥荒、定型、雕琢、磨光、打亮相结合的镂雕技法，开一代石雕艺术之先河；安荣杰发明了安氏纵横线放，其作品巨型樟木力士像“哼哈二将”、广东三水108米“大卧佛”、山东蒙山“老寿星”巨雕，连创三项世界之最，均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些当代石雕大师，又培养了很多年轻人。目前，曲阳有国家级、省级、市级工艺美术大师100多人，是全国拥有工艺美术大师最多的县之一。

  10月17日，曲阳雕塑交易会展中心，上百件工艺精巧、造型各异的雕塑作品正在等待评委打分。这里，是4年一届的河北省工艺美术大师评审现场。在这些雕塑作品的作者中，将产生新的省级工艺美术大师。

  10月18日，曲阳腾阳雕塑有限公司负责人杨跃亮正在雕刻车间忙碌。“这是数字雕刻机，能打印树脂、塑料，还有石料。”他介绍，在“雕刻箱”里放上原材料，再将电脑设计的具体方案输入系统并启动开关，数字雕刻机就能像3D打印机一样完成产品的主要雕刻流程。

  从当年一穷二白连学费都要四处借，到如今置办下占地7亩多的雕刻厂，杨跃亮的收入变化也映射出曲阳石雕产业的升级迭代。

  从凿子、钎子、锤子，到切割机、数字雕刻机，近年来曲阳石雕产业不断拥抱新科技、新技术，以求降本增效、适应市场。

  “近年来，市场需求增速放缓，用工成本一直上升，给石雕这种人力密集型产业带来不小压力。”杨跃亮表示，生产设备的更新换代，是降本增效、提升公司竞争力的关键环节。

  “用数字雕刻机雕刻一辆长度不到半米的卡车，一天一夜就能完成，效率是人工的近10倍，很适合大规模生产。”杨跃亮表示。

  生产效率肉眼可见的提升，促使曲阳县80%以上雕刻企业完成了设备数字化升级改造。设备改造的需求，又带动了曲阳石雕数控装备研发型企业的发展。

  兰州市地标建筑之一——由曲阳石匠雕造的黄河母亲雕塑。 曲阳县委宣传部供图

  10月19日，位于曲阳雕塑文化产业园的众友自动化设备有限公司外装车间里，3名工人正在调试检测一台四轴四联动数字控制机床的电气线米，是为当地一家石雕企业专门定做的，经过焊接、加工、总装等7道工序后即可投用。

  “从三轴三联动承重石材9000公斤到七轴七联动承重20000公斤石材的系列数字控制机床，全部由我们自主研发和独立生产。”众友公司董事长张玉强介绍，自2015年创办至今，公司先后取得了硬件和软件方面创新专利20项，其中3项为发明专利。

  小小的曲阳县，因为石雕设备需求量大，类似众友这样的石雕数控装备研发型企业就有3家。

  10月18日下午，曲阳雕塑文化产业园内，雕刻师王昭辉正坐在手机镜头前直播自己的文创产品。在他面前，摆放着玉石雕刻的小金鱼、竹板雕刻的笔筒，还有汉白玉饺子。

  “以往石雕产品因价格高、制作周期长等问题，电商销售效果不佳。如今，小巧玲珑的文创产品能大批量生产，且价格从几十元到数千元不等，很适合网销。”王昭辉说，有时一天能卖上百单。

  薄利多销的小件文创产品是曲阳石雕产业转变发展方式与经济转型的一条出路，高端私人定制在当地也渐成气候。

  10月17日，曲阳县城边上的一间工作室内，刘同保身穿工作服，一手持小锤，一手握刻刀，一点一点地对一座雕塑进行精雕。身旁的工具盘里，摆放着长短粗细不一的刻刀，还有大小各异的磨砂工具。

  绕到雕塑正面，发现正被精雕细琢的并非传统曲阳石雕中的任何一类，而是迪士尼著名角色米老鼠形象。

  作为曲阳传统石雕技法的代表性人物，刘同保以雕刻各类传统题材、重大主题题材雕塑而闻名，此番对着一个西方卡通人物精雕细刻，着实有些少见。

  “这是欧洲一家私人博物馆定制的高端收藏品，对方一共订了4件，单件售价过百万。”刘同保说，“欧洲客户之所以选择我们，是因为他们对细节要求很高。此前在欧洲定做过几次都不满意，后来听说曲阳手工雕刻历史久、技艺精，才有了第一次合作。”

  从指尖技艺到指尖经济，曲阳已有2000余家雕刻企业、超10万从业人员，将曲阳石雕从单一的石雕发展出木雕、铜雕、不锈钢雕、砖雕等多个门类，产品品种类型3500多个，年产值近90亿元。

  规模化、自动化生产，正在推动曲阳石雕产业整体优化升级。然而，新曲阳匠人们清醒地看到，提升曲阳石雕最核心的竞争力，还在于雕刻技艺的守正创新。

  “我小时候，100个孩子里有90个都学打石雕。现在我50多岁了，身边还是当时那批人，年轻的面孔慢慢的变少。”10月16日，曲阳县的一间石雕工作室内，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高英坡和记者说，由于学习石雕技艺的过程非常辛苦，很多年轻人不愿意从事这个行业，曲阳石雕这项非遗技艺一度面临人才危机。

  穿过古香古色的石牌坊，亭台掩映间，占地面积4万平方米的河北鑫特园林建筑雕塑有限公司厂区映入眼帘。

  鑫特公司曾是曲阳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石雕小作坊，20多年来，通过潜心钻研雕塑艺术，不断传承创新，逐步成为年产值超亿元的国内雕塑旗舰企业。

  近年来，为了培养更多石雕人才，鑫特公司非遗工坊与河北美术学院合作，成立校企实训基地，进行专业人才教育培训。

  今年暑期，在鑫特公司实训车间，来自河北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开展了一场为期3周的“发现之旅”——以善于发现的眼睛，发掘潜能，潜心创作。

  “曲阳有深厚的雕刻历史和产业资源，与学院雕塑系结合起来相得益彰。一名学生专心跟车间技工师傅打雕刻，一个月至少能完成10件雕刻作品。同时，年轻人的创意也能给曲阳石雕增添创新活力。”河北美术学院雕塑系专任教师赵勇介绍。

  在鑫特公司的带动作用下，曲阳众多雕塑企业陆续设立了雕塑非遗工坊。目前，曲阳县共有224所非遗工坊，辐射全县10多个乡镇，不但促进了当地就业，还承担起曲阳石雕的人才培养和传承发展的任务。

  除此之外，曲阳县还鼓励雕塑企业引进高层次人才和优秀青年人才，支持优秀雕刻人才发挥技术专长收徒授艺，开展“大师进校园”“双百双十”等活动，做好雕刻技艺传承保护。

  “之前曲阳雕刻界很少有年轻人能在国际级比赛中获得金奖，经过各种各样的形式的培训和研修，近几年每年在各类大赛上获金奖的人数都超过10个。”高英坡自豪地说。（文/河北日报记者 王思达）